作者：清心

第一次见张毛毛，吸引我的是她的眼睛，大大的，清澈明亮。比眼睛更触动我的，是她不容质疑的眼神，我在里面看到了超出同龄人的有力与坚定。我问她,医院接到援鄂通知时，你为什么第一个请缨?当时是怎么想的？她菀尔一笑，说，这个想法早在17年前就有了。

17年前，我与自己有个约定

17年前，也就是2003年春天，非典型性肺炎在全球蔓延，北京疫情尤其严重。当时，12岁的张毛毛在怀来县狼山乡三营小学六年级读书，由于突发疫情，学校提前放了假。怀来位于延庆西部，离北京只有120公里，疫情防控极为重要。那段时间，人们脸上厚厚的白口罩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使每个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当时互联网没有现在发达，每天晚上，毛毛一边写作业，一边和爸爸妈妈坐在电视机前关注疫情发展。看着新闻联播中不断攀升的确诊人数以及死亡人数，真是既害怕又着急。

一天，妈妈从外面回来，说村里的大丫头主动申请去小汤山了，而且，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去之前都没告诉家里，打电话回来报平安才知道。

妈妈说的大丫头毛毛认识，比她大十岁，既懂事又优秀，长得很好看，后来考上了医学院，毕业后在北京一所医院工作。

那个晚上，妈妈隔一会儿就会念叨几句大丫头，爸爸也说这孩子真是了不起。他们不知道，两人无意间的对话，却让一旁的毛毛陷入了沉思。

毛毛在电视上看到过关于小汤山医院的报道，这是国家为了有效控制疫情，收治被感染的SARS患者，仅用了7天建成的临时救急医院。当前疫情肆虐，小汤山就是战斗前线。然而，大丫姐竟然不顾个人安危，主动申请去了最危险的地方，真是太勇敢、太伟大了！

那一晚，毛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窗外瘦瘦的弦月，她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自己长大了，也要当一名护士，像大丫姐那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去国家最需要的地方治病救人！

心里有了目标，毛毛学习格外用功。她知道，只有考上大学，掌握过硬的知识和技术，才能实现理想，完成自己治病救人的心愿。

6年很快过去，高考时，毛毛成绩不错，父母希望她学管理或者会计专业，以后考个公务员，工作清闲，旱涝保收。她却不顾家人反对，倔强地填上了河北医科大学护理专业。她说，所谓自由，就是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感谢爸妈最终给了我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利。

如果我都不去，那些独生子女还怎么去

2011年6月，张毛毛大学毕业，正好赶上国家招收大学生士兵，赶紧欣欣然报了名。遗憾的是，由于身高不够，最终没有去成。后来，为了多一些工作体验，她又主动申请参加西部计划，希望能去援疆，到艰苦的地方磨炼自己。只是，由于统一分配时被分到了张北县，只好服从安排在三号乡卫生院支医一年。张北地处塞外，不仅条件艰苦，冬天气温常常低至零下二十多度。然而，身高1米62，体重只有45公斤的毛毛没有抱怨过一声苦、一句累。她认为，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体现一个人的生命价值，她应该感恩命运为她提供了这次机会。

2012年9月，张毛毛回到家乡，到怀来县医院妇产科工作。每天，不仅要完成繁重的日常护理，由于做事任劳任怨、认真负责，护士长还把质控也交给她管理。质控就是对每位患者的出院病例进行整体把关，不仅需要耐心，还需要很强的责任心，因此，每天从早到晚，大家看到的都是她忙碌的身影。

两年后，毛毛遇到了两情相悦的那个人，婚后不久有了可爱的儿子。爱人肖乐在交通局路政管理所工作，平时比较忙，家务和照顾儿子主要落在了毛毛瘦弱的肩上。这几年，她上班、做家务、去幼儿园接送孩子，每天忙得像个陀螺。辛苦了一天，最大的享受是躺在床上看书。毛毛特别喜欢柴静的《看见》，作为枕边书，夜深人静时经常翻上几页。书里有句话，每次阅读都会让她心生感动：在这个浮躁的随波逐流的时代，仍然有真心付出信仰的人存在。

是的，有信仰的人是辛苦的，然而，也是幸福的。因为，当一个人有了目标，生活才会充实，生命才有价值。

2020年春节，新冠肺炎疫情在武汉爆发，怀来县医院全体医务人员取消休假，全员待命抗击疫情。2月1日，接到上级关于支援武汉的紧急通知后，全院职工纷纷请缨。毛毛顾不上跟家人商量，在第一时间，第一个递交了请战书:我是一名党员，我是一名护士，我愿意义不容辞奔赴抗击疫情的武汉前线，绝不退缩！

事实上，大年初三在电视上看到有医疗队支援武汉的新闻时，毛毛就有了援鄂的想法。由于担心家人一时间不能接受，她一直在给他们打预防针，让他们提前有个思想准备。听说她递交了请战书，爱人的目光里虽然写满了心疼，依然只说了一句“我理解你，也支持你”。父亲点了一根烟，一声不吭，披上棉衣去了院子里。母亲拉着她的手，一下子哭了。非常时期，谁都知道逆行武汉意味着什么，老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劝毛毛多想想3岁的儿子，跟领导说说还是别去了。

毛毛告诉妈妈，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这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另外，自己还有姐姐和妹妹，如果她都不去，那些独生子女还怎么去？何况，当初上大学坚持学了护理，不就是为了与病魔作战，抢救患者珍贵的生命吗？现在机会来了，实现理想的时候到了，又怎么能临阵退缩呢？

安抚好母亲，毛毛开始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学习院感防护知识以及新冠肺炎诊疗指南等医疗技术操作，随时准备去前线为保护武汉人民的生命健康而战。

2月9日上午10点30，院领导通知毛毛，上级批准她作为怀来县首位医护人员去援鄂，中午一点半准时出发。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毛毛心里特别激动。能去前线抗疫，能去武汉救治感染新冠肺炎的患者，为他们带去一丝光和热，一方面觉得自己能被批准很幸运，另一方面又觉得身上的责任很重。然而，时间紧迫，她顾不上多想，跟护士长打了声招呼，赶紧回家去准备了。

到家已经11点，爱人肖乐下了夜班，正在睡觉。疫情发生以来，他也一直奋战在防疫一线，一天也没有休息。不一样的战场，一样的守护。就在前一天，也就是2月8号元宵节，交通局宣传科刚刚给他们夫妻俩做了一线专访，未料，第二天自己就要出发了。

为了不吵醒他，毛毛尽量蹑手蹑脚，轻拿轻放，然而，肖乐还是醒来了。听说妻子马上要出发去武汉，他从床上腾地跳到地板上，把毛毛紧紧拥在怀里，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和儿子等着你！”

毛毛用力点点头。说到儿子，她心里又是一疼。这段时间，两人忙于抗疫，无暇照顾孩子，早在大年初一就把他送到村里爸妈家了，到现在，已经半个月没见面了。

毛毛简单拿了点生活必需品，赶紧打电话告知爸妈。电话接通了，听她说完，父亲还是没说话。沉默良久，把话筒给了旁边的老伴。母亲还没说话就哭了，“能不能不去啊！如果有什么事孩子才3岁以后可怎么办？我和你爸怎么办？”

毛毛告诉妈妈，不能不去，因为这不仅是政治任务，更是一个党员、一名医护人员的职责。如果大家都不去，被感染的患者怎么办？武汉怎么办？国家怎么办？放心，只要做好个人防护就不会被传染，相信你们的女儿是最棒的，一定会平安归来！

时间太仓促，不能再多说了。她让爱人赶紧开车送她到医院，路上，又给姐姐张莎莎和妹妹张琪打了电话，嘱咐她们非常时期一定要坚强，不仅要照顾好自己，还要替她照顾好爸妈。

像“提灯女神”那样，给患者带去温暖和希望

张毛毛13:30从单位准时出发，18：00到达正定机场与其他战友集合，举行简单的出发仪式后，22：30连夜飞赴疫区，日夜兼程，10日凌晨1：30到达武汉。

短暂的休息后，当天下午15:30领上防护物资，之后护士长给大家做了详细的指导培训。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除了吃饭和睡觉，大家从早晨七点开始拿着口罩、帽子、鞋套、防护服、隔离衣、靴套进行练习，一遍又一遍重复。毛毛很耐心，也很认真，她深深知道，做好个人防护是抗击疫情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一步。只有把每一步做好，才能更好地帮助患者，圆满完成工作任务。另外，为了穿防护服方便，她把头发最下面的一层剃到了最短。

2月12日，武汉江岸方舱医院正式开舱使用，预计首日入院人数达到400人左右。江岸方舱医院由塔子湖体育中心改建而成，共设病床1000张。医疗救治工作主要由河北、天津两支医疗队共600人负责，毛毛就是其中的一员。

上午，毛毛和战友来到江岸方舱医院。初相见，她看到外面写着武汉全民健身中心，走进去，发现里面空调、开水炉、医疗设备，还有排列整齐的患者床位，一应俱全。每一张病床边都放着生活必需品，细致到电热毯、棉拖鞋、保温壶、牙刷……真是应有尽有。毛毛不禁赞叹，这么短的时间，建立起这么完善的医院，我们的国家真是神速。

武汉新冠病毒感染人数众多而且存在大量轻症病人，国家建设方舱医院的初衷，就是为了让流动性强的轻症病人在进行有效隔离的同时，还能得到充分就医。所以，方舱医院是名副其实的生命之舱。

第一天开舱，医院各种制度还不健全，工作量相当大。大家跑来跑去抢着干活儿，完成一样工作之后，接着去做另一样，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休息。接待入院患者时，毛毛发现有个阿姨大包小包带了很多东西，一步一挪特别吃力。她赶紧跑过去帮她。不过穿着防护服真是不方便，两个人抬着行李箱，到达病区时，她发现自己身上全是汗，里面的衣服都湿了。阿姨一路上跟她道谢，听说她是大老远从河北怀来过来支援武汉的，更是竖起了大拇指。

可能是出汗太多了，毛毛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恶心，护士长嘱她休息一下。她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歇了几分钟，稍微好点再次投入到工作中。接了两趟病人，突然又是一阵恶心。为了不污染防护服，她把呕到嘴里的东西咽了回去，只是，不到一分钟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这次没能忍住，吐到口罩里了，没办法，护士长让她马上出舱，先回酒店休息。

  浪费了一套珍贵的防护用品，自己的工作也留给了战友，毛毛心里满满的都是愧疚，同时，她更担心下一次进舱是否还会有同样的症状发生。当晚，她失眠了，心里五味杂陈。自己来武汉是为患者服务的，没想到第一天就拖了后腿。那么，到底为什么会头晕恶心呢？她发微信问了培训老师，又在网上查了资料，答案是缺氧！望着天花板，她灵机一动，也许，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以毒攻毒了。

  第二天中午，有个战友过来看她，开门的一刹那，不禁惊呆了。她看到毛毛穿着整齐的防护装备站在门口，护目镜上满满都是雾气汗珠。原来，为了让身体尽快适应，毛毛一大早就穿着备用的防护装备在房间里练习，一穿就是6个小时。

  休息了一天， 2月14日，毛毛第二次进舱，一小时后，没有出现上次的症状，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三天导诊，江岸方舱医院一共收治了577名患者。导诊结束后，毛毛被安排在护士站协助护士长和主班护士。护士站的工作忙完，又到病区帮助责任护士完成工作。大概有10多天，毛毛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去哪里。

  一天，护士长突然通知她去当主班护士，毛毛感觉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很多。主班需要处理500多名患者的医嘱、去病区发放口服药物、管理电子病历和物品、进行患者病情汇总、办理出入院和转院手续等等，如此大的工作量，对毛毛是个极大的挑战。不过，她相信自己有能力保质保量完成。

  方舱医院是24小时连轴转，4班倒，每班6小时。不过，说是进舱6小时，其实，每次加上交接班以及穿脱防护服的时间，至少要在舱里待9个小时。回到酒店，还要消杀洗澡，又得一个多小时。所以，每次进舱都是十多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

  为了少排小便，进舱前，毛毛需要提前一个多小时不进食，不喝水。口渴了就舔一舔嘴唇，咽一口唾沫。即使这样，为了不浪费防护服，纸尿裤每天都是陪伴她的进舱法宝。

  身上穿着厚厚的防护衣，稍一活动就会汗流浃背，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流到眼睛里，特别难受。长时间佩戴密闭的口罩以及护目镜，她的鼻梁上、眼眶下、耳根部都出现了深深的血痕，时间长了鼻梁和耳廓都磨破了皮，一碰就会钻心的疼……然而，每当看到患者痊愈出院，感觉一切付出和辛苦都很值得，再多的艰难都能挺过去。因为，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她的信仰就是为患者服务。身为一名护士，她唯一的偶像就是南丁格尔。她希望自己像“提灯女神”那样，以优质的护理技术和高度的冷静和责任感，给患者带去无尽的温暖和希望。

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把妈妈当成最好的榜样

  在江岸方舱医院，毛毛遇到了很多让她感动的事。

  有一次，交接班时她发现电子病历与实际人数不符，由于留下来核对人数，晚出舱了一个多小时。当她走到清洁区门口，才发现所有的战友都在望眼欲穿等着自己。大家着急地围上来，一个个从头到脚打量她，生怕她身上少了什么似的。清洁结束，有个姐姐剥开一块巧克力塞到她嘴里，那一刻，她感动得哭了。为了不让泪水流下来，她仰起头，睁大眼睛使劲看着天花板，身边的战友也都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还有，2月17日，江岸方舱医院河北医疗队给2月份过生日的医护人员和患者举办了一个特别的集体生日，大家分享了甜美的蛋糕，医护人员还表演了歌舞《谢谢你》，一声接一声的“武汉赢”、“湖北赢”、“中国赢”响彻云宵……大家彼此祝福健康，互相加油打气，在场的每个人都流下了眼泪。

  3月8日，是毛毛在武汉方舱医院的最后一个夜班。凌晨2点入舱，干完工作已经6点了。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在护士站，良久，一动不动。护士长问了好几次有什么需要帮忙，他都不语。毛毛抬起头，才发现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眼里分明汪着泪水。原来，他是毛毛一对一帮扶的武汉海关工作人员。

  他哽咽地说：“我想多看几眼你认真工作的样子，记住最美丽的身影！谢谢你不远千里，冒着自己被感染的风险来支援武汉人民！”说完，竟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毛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感动了，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随着最后一批患者转出，3月8日下午，武汉江岸方舱医院正式休舱。经过26天的日夜奋战，张毛毛所在的河北支援湖北第五批医疗队累计管理患者626人，实现了患者零死亡，医务人员零感染、治愈出院患者零回头的理想目标。

  3月18日，中国新冠肺炎确诊病例首次清零。欧洲多家主流媒体表示，这一天具有重要历史意义。不仅体现了中国抗击疫情所取得的进展，也为世界各国战胜疫情注入了信心。

  我问毛毛，如果在武汉被感染了，孩子怎么办？主动请战时你想过吗？

  毛毛说，也许在别人眼里我是英雄，但是，在我心里，身为一名护士，这就是我的工作，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想，只要做好个人防护，一般不会被感染。如果遇到特殊情况被感染了，就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当然，万一真的重症了，心里肯定会很难过，真是那样孩子以后会过得很苦，但是，我相信，等他长大了，一定会理解我，并把妈妈当成自己一生最好的榜样。

作者简介：

王旭，笔名清心。医务工作者，业余时间进行文学创作。《读者》等畅销期刊签约作家，河北省作协会员。2011年，散文作品《贫穷不是她的烙印》荣获冰心儿童图书奖。已出版《情似菩提爱如佛》、《幸福会长大》、《时光柔软，小心轻放》、《所有的幸福和美好都值得期许》、《乖，其实你不用怕》、《世界很大，我在这里》、《林徽因：云朵来来去去，天空始终如一》等多部畅销书。